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按:太太找东西,无意间发现了27前的东京来信,信中拍摄于1997年7月15号的相片,正好为这一节配图。

以下摘自姒玉明著《整全的教育》第七章 狂砂淘尽始见金

以文会友


……

留学生公寓的申请、奖学金申请、科技论文的稿件都寄出去了,我在等待、盼望中度日。一天晚上,又是独自一个人在实验室里,一边洗移液管,一边听《梁祝小提琴协奏曲》。当乐曲进到展开部“英台抗婚”时,旋律突然加快、音频增大。忽然听见有人敲门,赶紧去把音量关小。来人是刚从美国留学回来不久的和田助教,我以为打扰他了,忙说对不起。他却问是否可以一起听听,并请我将音量放大点。为显示对他的尊重,我关掉水龙头,停下手中的活,静静地和他一起屏气倾听。直到乐曲的展开部结束,再现部“化蝶”回到鸟语花香的境界,我们也才跟着松了口气。此时,他先赞赏音乐的优美,然后问我是不是中国的音乐,什么名字。一下子遇上有共识的人,有点受宠若惊之感,高兴得随手拿起一支笔,边说边在白板上写起来。事实上,就我当时的日语水平,用来介绍自己的专业都勉为其难,更甭想要给一个外国人讲解中国的音乐。好在,不像语言或文字需要翻译才能明白,音乐、绘画、舞蹈可以无需翻译就能欣赏,原因在于它们都是一种心灵、感情的寄托方式。对它们的领悟与赏析,需要的只是艺术涵养和文化素质。所以,日本人能欣赏中国的《梁祝小提琴协奏曲》,正如同中国人喜欢日本民歌《北国之春》一样。

和田叩开了实验室的门。从此,中国的音乐可以飘逸到走廊里,传递出自信、开放的信息。当时的实验需要用放射线,但导师 帮不了忙,因为他没有去上过课,也就没有使用许可。我想到了马渕实验室的藤本用过放射线,于是便去问他可否提供帮助。他询问了实验的目的后,认为三岛的实验与我的有相似之处,就让我去问三岛。三岛是前年从本校毕业,考进马渕实验室的一位硕士生。他明白了我的意图后,就爽快地答应了。实际上,他那时也同时为两 位大学生,野口和松野提供帮助。为了观摩,我必须尽可能将每天实验和用餐时间安排得与他们同步。由于他们仨都是上午不见人,子夜不思归的夜猫子,和我一样晚饭都在外面解决。我也就加入了他们的队伍,从而有许多时间和机会交谈学术以外的事,比如说听到了毛利、马渕和奥野之间的趣闻。

数年前,他们三个实验室的人每周在一起开研讨会。但是由于奥野常常迟到,而做事雷厉风行的马渕实在不能忍受,于是羞与为伍,另立门户。不过即使在研讨会这件事上分道扬镳了,三个人却能够相安无事。不仅仪器可以共享,还能在一起联合申请重大科研项目,并不因此就弄成像那卖石灰的碰见卖面粉的──谁也见不得谁,而是像竹子一样,有节、有度、有距离,可以让忍耐、包容的和风在其间舞动;相互独立,不缠绕喧闹,彼此都不在对方的阴影中成长。真正是“君子和而不同,小人同而不和。”(《论语·子路》)

研讨会(Seminar,来自拉丁文Seminarium,苗床之意)是他们从西方引进的优良“育苗技术”。许多实验室每周都要开一次,演讲者由导师和学生轮流担当。除了让学生定期在会上汇报自己的实验结果外,大多时候都是演讲者从学术杂志上选一篇论文,给大家讲解之后,再集体讨论。发动群众发言,一是可以开阔思路,二来检验彼此对学问的掌握程度。我在国内时也常开会,特别是大学的四年,每周二下午就学习政治,但几乎没有受过研讨会那样的训练。所以刚开始的几次,稍不留意,就在一些细节不清楚、概念不明白的事情上言过其实。被人家诘问,回答不上来,尴尬无比以后,才知道何为无知者无所畏。从而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在从嘴里释放出去以前,需要经过破碎、咀嚼、解析,在没有十二分把握的情况下,宁可说得不足,留下弥补的余地,也避免过头,难以收拾。

研讨会还暴露了我们教育的一大缺点──没有重视学生表达、解释,和综合、概括能力的培养,以至造成许多人或多或少突显这样的特征:在向别人讲述一件事情或论证自己的观点时,往往不是把重点放在如何为对方着想、考虑,使听众能够比较容易地明白自己的思想或意图,而是倾向于把本该详细交代的一些关键细节和过 程简单化,或者笼而统之。再由于缺乏洞察、把握事物核心和本质的能力,在迫不及待中,和盘托出的结论与结果,总是射不中靶心,击不中要害。对于这样的演讲,听者即便不坠云雾之中,勉强听懂,也难免会对演讲者的治学态度产生不严谨、不认真的感觉。

有些受研讨会滋养、熏陶的人,常常在一起切磋技术、交流话题、分享看法。一个礼拜天,野口邀请我去他们实验室喝茶,并给我推荐一本名叫《东周英雄传》的漫画,说是获得了日本漫画家协会的优秀奖。日本的漫画,类似于中国的连环画,但种类繁多,数量庞大,几乎占整个出版物的一半。我原本对它们不屑一顾,认为那只不过是小人书而已。但他们几个人都异口同声地赞不绝口,我于是随手翻阅起来。像往常一样,从书的目录开始,然后到前言,越过内容,直接到跋。没想到那区区两三百字的跋,就让人觉得作者的文笔、思想和品位非同寻常。我赶紧从头开始,慢慢欣赏起来。 由台湾漫画家郑问创作的《东周英雄传》描述了春秋战国时期,有血性的中国人在平原广泽上演的一幕幕动人心魄的感人故事。像龙哭千里、刎项之交、天下无双等,居然能穿过几千年的幽幽历史长廊,拨动忙碌在现代都市里人们的情弦。演绎这些故事的主人公,重耳与介子推、廉颇与蔺相如、信陵君与侯赢等人有声有色的人生,不仅令中国人也使外国人感觉到那个波澜壮阔年代的脉搏与气息,感觉到生命的挺拔和亮丽。虽然国家有疆界,党派有隔阂,但文学创作可以跨越这些障碍,共鸣不同民族、不同背景的人,增进相互的理解。

作为回应,我为他们讲述“春秋五霸”,特别是晋文公重耳及其随从离开郑国到楚国后,面见楚成王的故事。重耳离开郑国到了楚国。楚成王用对待诸侯的礼节招待他,重耳辞谢不敢接受。随从赵衰说:“你在外逃亡已达十余年之多,小国都轻视你,何况大国呢?今天,楚国坚持厚待你,你不要辞让,这是上天在让你兴起。”重耳于是按诸侯的礼节会见了楚成王。成王友好地接待了重耳,重耳十分谦恭。成王说:“你将来回国后,用什么来报答我?”重耳说:“珍禽异兽、珠玉绸绢,君王都绰绰有余,不知道用什么礼物报答。”成王说:“虽然如此,到底应该用些什么来报答我呢?”重耳说:“假使不得已,万一将来在平原、湖沼地带与你兵戎相见,我愿退让九十里。”(《史记·晋世家》)

老实说,给外国人讲中国古代的历史,实在是远远超出了我的专业和能力范围。好在,借助汉字和表情,聪明的他们倒是听得很轻松。野口还要求我用中文为他们朗读重耳在楚成王面前讲的豪言壮语:“即不得已,与君王以兵车会平原广泽,请辟王三舍。”三岛问:“重耳后来是不是真的与楚成王兵戎相见,并退让九十里?”我说不知道,但历史记载,重耳离开楚国后去了秦国,秦缪公把同宗的五个女子嫁给重耳。不过,当我离开日本到了美国后,再也没有遇见过像他们那样喜欢中国历史的人。

野口、三岛他们不仅对中国的历史故事,而且对汉语也很感兴趣。实际上,在后来越来越多的交往中发现,他们根本不在乎我的日语能力,而看重汉语水平,正是文言文拉近了我和他们之间的距离。因为语言是一个民族的根,如果对自身的语言没有足够的认识、理解和掌握,根基就会动摇。没有坚固的根基,怎能站着向别人学习呢?这些年龄比我小,学历比我低的人,却让我更清楚地看到了民族文化的价值。含蓄内敛、深邃凝重的华夏文化是孕育我们温文尔雅、从容淡定的儒者风范和虚怀若谷、文质彬彬的学者襟怀之泉源,是养成“威武不能屈,贫贱不能移,富贵不能淫”浩然之气的沃土。

在一同欣赏了东周列国的故事之后,他们也询问当代中国的民情。话题从北京说开,向南延伸到了四川。当我谈起在姒山务农的经历时,他们说那听起来比春秋战国时期还遥远,因为只有他们的祖父辈们才讲过类似的故事。原来,三岛和野口都来自农村,其中三岛的老家在山形县,和阿信是同乡。他们也没有奖学金,全靠家里供养,而且住的地方连空调都没有。问为什么不安装,野口用他爷爷的话说:“夏天就是该热嘛,不热的话,还叫夏天吗?”这些有志于学的人,虽然生活在一个经济繁荣、物质丰富的国度,可是未来并非钱(前)途无量,因为选择了学问,就等于是选择了清贫。可即使如此,系里像他们一样的年轻学子还不少。他们不迷信物质的力量,不为利益所驱使,不仅兢兢业业于自己的专业,而且也致力于陶冶自身的人文修养。从这些默默无闻的人身上,我看到理念的力量,看到他们内心有丰富的内涵,无需用外在的东西来填补。








(系里的秘书酒井様)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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